她坐在算命先生对面,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茶杯边缘。茶水早已凉透,杯底沉淀着几片蜷曲的茶叶。墙上老式挂钟的秒针咔嗒作响,像在丈量她前半生的吉凶祸福。
“杀印相生的女命。”老先生突然开口,枯瘦的手指划过泛黄的命书纸页。窗外飘来油炸糕点的气味,与香炉里沉水香混在一起。她看见命书上朱砂批注洇开了小片红晕,像胭脂掉进清水里。
这种命格的女人往往带着与生俱来的矛盾。七杀透干如同悬在头顶的刀锋,偏印却像暗处伸来的手,总能在坠落前托住后背。早年批命的说她活不过三十岁,如今三十有五反倒成了药材铺的老板娘。街坊都说她抓药时五指翻飞像在弹琵琶,药碾子转起来比算命先生的罗盘还准。
八字排开时月亮刚爬上梧桐树梢。年柱伤官坐墓,月令七杀带着血光。最妙是时支藏着偏印,像暴雨夜里突然亮起的灯笼。杀印相生的女命最擅长把劫数熬成补药,隔壁棺材铺王掌柜见过她给难产妇人扎针,银针尖挑着血珠子,手法狠厉得不像救人倒像索命。
茶楼说书人常讲这种命格女子注定克夫。她第一任丈夫死在剿匪路上,第二任跟货郎跑了。现在独居在临街木楼,晒台上永远晾着二十四种药材。有人看见她半夜对着铜镜梳头,发间银簪在月光下泛青,像极了当年插在亡夫棺木上的镇魂钉。
雨季来临时药材容易生霉。她蹲在库房挑拣当归,突然对学徒说起二十年前的事。那会儿刚嫁人,婆婆请道士做法事。道士说杀印相生者命里带煞,要取活公鸡血写符镇宅。结果符纸还没干,土匪的马刀就先劈开了大门。如今想来,所谓凶煞不过是旁人眼里的倒刺,自己握着反倒成了防身的利器。
最近巷子口新开了西医诊所。戴金丝眼镜的医生说她肝气郁结,开了洋药片。她把药方折成纸船放进雨后水洼,转身从陶罐里抓了把柴胡。杀印相生的女命从来只信自己熬的药,就像当年接生婆断言她生不出孩子,现在不也把别人家的孩子接来世上?
立冬那天药材铺收了支野山参。参须纠缠如乱发,让她想起亡夫下葬时自己剪下的一缕头发。算命的说这种命格的女人迟早变寡妇,却没说寡妇能活成自己的靠山。黄昏时她对着玻璃柜理了理衣领,倒影里五十岁的面容比三十岁更亮堂。